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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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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衙禁軍於駐地紮營, 修整下來,天子獵鹿於興鹿臺,宣布大獵開始。

少年子弟摩拳擦掌, 駕快馬攜長弓挺入深林, 颯然而去,天子微微一笑, 對身後說道:“西洲,跟朕一塊走走吧。”

霍西洲停了一下, 將箭筒背在身後, 箭筒當中插滿了羽箭, 他試了一張長弓, 頷首,旋即策馬向天子徐徐跟上。

落於身後的李萇, 連同幾個宗室子在內,都眼紅得幾欲滴血,陛下以前只召臣侄相伴, 這次居然不點自己隨行,而是叫上了一個外姓莽夫。可再如何不滿, 他們也不能將這種不滿顯露於臉上。好幾個都在等李萇反應, 等他帶這個頭反對, 然而李萇只是默不吭聲地走開, 視若無睹地收了弓箭, 轉身而歸。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 雖然陛下如今對幾個宗室子弟都不中意, 但將來的儲君之位必然還是要從宗室子弟當中挑選,任憑霍西洲再怎麽得陛下信任喜歡,終究是一介武夫, 一個姓霍的外人。

李萇一路不斷這麽告訴自己,告誡自己不必用怒,可當他停在自己的帳篷前時,還是忍不住,暴怒地一拳擊在帳篷前的火盆上。

滅了火的盆被打翻在地,餘燼揚起,一片灰沙,迷了李萇的眼。

帳外左右侍衛神色惶惶不敢近前,只見東淄王殿下雙眸血紅,胸脯起伏激烈,徑直掀簾而入營帳,不覆出來。他們雖然驚詫,各有猜想,對視一眼後便置之不理。

天子與霍西洲策馬並轡而行,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百人的北衙禁軍團。

林中偶有野狐野兔出沒,吱吱怪笑,膽大包天,霍西洲抽箭張弓,例無虛發。北衙禁軍上去拾撿,不消片刻,霍西洲箭筒裏的羽箭只剩下了四支。

天子溫和地看著霍西洲一箭接一箭連發,“西洲,你的箭術在大周應該也無出其右了。”

霍西洲從背後抽箭的手一頓,他放下了弓,淡淡道:“我聽說,大周最好的弓箭手名叫項昀,開三石弓,百步穿楊,一箭能射兩只開口雁。”

天子聽到這話,臉色卻凝然下來,許久,他微微笑了下:“項昀已經死了。朕看,在他之後,你方才是最好的弓箭手。”

“陛下謬讚。”霍西洲搖頭。

天子朝身後道:“來人,為長淵王取箭來!”

北衙禁軍當中有人上前遞上羽箭。

天子接過手,親手替霍西洲插在背後的箭筒當中。

箭鏃尾羽呈紅色,箭身粗壯,原料是最結實的黃檀,上有彩漆,油然生光,紋路細膩清晰,看起來應當是上品,乃是獵虎豹等猛獸專用的羽箭。

“西洲,朕與你約定半個時辰,看誰獵的獵物多。”

如果是旁人,就算林侯、燕昇之流,也不會很快答應天子這個命令,多半要有所推辭,道自己箭術拙劣,難登大雅之堂,更不敢與天子爭勝。但天子知道,霍西洲有所不同。

果然,霍西洲的馬背前後浮動了一下,他勒韁而定,沈聲道:“遵命。”

天子當即與霍西洲策馬分道而行,北衙禁軍均追隨天子而去,隨時為陛下護駕。

另一邊霍西洲卻沒有走多遠,在原地停留,想到天子說的話,他提起項昀時輕松無比的口吻,臉上猶如起了一層寒霧。也許天子已經忘懷了那個人,曾幾何時,他險些成為項昀的劍下亡魂。

林中野鹿不見了蹤跡,只有樹梢上的野猴膽大地出來眺望人的行動,但無論是天子還是北衙禁軍都對獵猴沒有絲毫興致。他們這種山中野猴常依群而居,潑辣膽大,不怕人,招惹了這些猢猻對人並沒好處。

天子順著一條東流的澄澈明溪,徐行數裏之地,終於在河對岸發現了一對牙獐。

天子間之大喜:“取箭來。”

於是禁軍當中又有一人沈默地為天子遞上弓箭,天子操箭在手,張弓瞄準,咻地一箭破空而去。

箭矢快如閃電,直奔向對岸。

可惜那兩頭靈敏的小鹿對人類的窺伺早有警覺,機靈地及時閃避了危險,天子一箭落空。

但他並不甘心,緊接著又出一箭。

小鹿已經奔上了堤岸,距離太遠,天子再一次落空。

持續的落空加上時間的空耗,令天子沒有再多的耐心去等待下一個獵物的出現,天子一手操弓,一手勒住韁繩,喝一聲策馬沿著溪水追了出去。

“陛下!”

禁軍大驚失色,立刻要回去搶馬追上陛下,可天子轉眼間就沒了影兒。

這溪流雖然因抱地勢而湍急,但好在水沒馬蹄不深,馬蹄在一塊被長年累月沖刷得光滑的石塊上滑了一下,連帶天子也跟著一個踉蹌,幸而有驚無險,天子憑借著老道的騎射經驗立刻穩住了身形,一鼓作氣地朝對岸倉皇逃竄的牙獐追了過去。

對岸落英成陣,驚恐的小鹿東躲西藏,最終仍是不幸被瞄準它的獵人發現了,那只小的害怕地滾下了坡,踉蹌了幾步,就這間隙裏,被天子發出的箭射中了,它嗚嗚慘叫一聲,瘸著一雙腿絕望地等待獵人的來臨,迎接自己的死亡。

天子確實獵心大起,興沖沖上前撿拾小鹿,但馬還沒靠近牙獐,驀然,身側傳出大掌有力地踩在枯木上發出的短促摧折的聲音,天子回頭,只見一頭吊睛白額大蟲打著響鼻正朝這邊過來。

天子受驚,他胯.下那匹四蹄健壯萬中無一的千裏寶馬也跟著受驚不輕,連連來回踱步,天子大為震駭,瞬間忘了撿牙獐,那頭獐也順勢拖著殘腿逃跑了,那頭猛虎似乎並不打算放過自己,並且已經確定天子此刻只有一個人,一匹馬。

它發出一聲刺耳轟鳴的咆哮,朝這邊揚起前蹄沖將過來。

天子急忙抓住韁繩,抓緊往回跑。

但猛虎緊追不舍,似乎不把他填了肚子就不肯罷休,天子在疾馳的奔馬上手抖地放了幾支空箭,沒傷到老虎分毫,他慘白著臉扯長了嗓叫自己的禁衛軍,可惜遠水解不了近火。他們還在溪對岸,距離太遠,加上水勢湍急難以過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天子被一頭猛虎追得駕馬飛奔。

場面一發不可收拾,千裏馬被腿軟發揮不了平日裏的能耐,眼看大周的天子就要成為猛虎的盤中之餐。

說時遲那時快,一支紅羽箭不知從深林當中的哪一個方向飛了出來,迎面正撞向老虎的額頭,在它跳起來的一瞬間,射中了猛虎的左眼。

這箭勢大力沈,老虎中箭以後立即在撲倒,在地上鏟出了丈許長的刮痕。

但它猶未死心,不顧血湧如註的左眼再度跳將起來,氣勢洶洶地要追殺已經越跑越遠的天子,發出震天的咆哮,栗深林驚層巔,雀鳥四散,老虎快步竄上一株倒地的古木,一躍而起,以幾乎不可抵擋的去勢追向天子。

天子遠遠回頭望了一眼,老虎左眼中了箭,怒意更甚,是決計不能放過自己的,就在這時,又是一支相同的紅羽箭幾乎貼著天子的耳廓擦了過去,帶起火星子燎傷皮膚般的刺痛感,只要稍偏一分,一箭穿了天子的咽喉毫不成難事,這箭卻不是奔著自己的,而是精準地射中了白額大蟲的右眼。

老虎再撲倒,傷了雙眼,去勢已盡。

天子見它不再向自己狂奔,驚魂未定,勒馬停了下來。

霍西洲一人一馬,從天子身後走近,手中的長弓還斜挎於肩腹之處,“陛下。”

天子如蒙救星,目光發亮:“西洲?”

“臣救駕來遲,陛下受驚了。”

天子拂掌,“不,你出現得很及時,若不是你,朕今日,命休矣。”

霍西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拼上性命,霍西洲也是會營救陛下的。”

天子含笑:“你箭法著實了得,這麽一頭猛虎,竟能遭你兩箭,一箭中其左眼,一箭中其右眼。”

說話間,北衙禁軍已經趕到,山呼救駕來遲,其罪萬死莫贖。

這些話天子曾經聽得耳朵起繭子,也著實無責怪之意,為了令他們稍安,便打趣一般地對霍西洲道:“十多年前,項昀刺殺於朕,劍鋒離朕的咽喉就剩寸餘之距,朕險些便要死在他的劍下,朕的禁軍事後也是如現在這樣,山呼有罪,罪當誅九族。細想來,朕這一生竟有數次從虎口脫險,皆是命裏有救星前來營救,命不當絕。”

天子說這話語調輕松,隨後,便令霍西洲與眾人隨行回去。

霍西洲沈默不發一語,只悄然握緊了腰間佩劍的劍柄,目視著天子轉過去的身影,黑眸猶如深不可測的寒淵。

回去以後不多久,天子遇險,長淵王禦前救駕的事跡立馬傳開了,長淵王英姿勃發,兩箭阻止了山中惡虎,挽救陛下於危難當中,傳得沸沸揚揚。

同為武官者流,表面上在歌功頌德,背地裏卻暗有妒忌之意。霍西洲出身寒微,爬到今日這份上是運氣使然,今朝他又禦前救駕,立了大功,從今以後,天子只怕愈發看重這姓霍的外臣。也不知道這一次,陛下會對他如何嘉獎。

不少人都在暗中觀望這件事之後陛下的態度,等著天子為霍西洲封賞,但這關口,長淵王卻到處尋不見蹤跡,不知往何處去了,令人大是奇怪。

轉眼更鼓罷,霍西洲從孤山外那棵古柏樹下的山崗蘇醒,薄酒已經在體內化了幹凈,面上退去了熱度,他緩緩起身,在秋風吹動著古柏樹濃密的葉發出的瑟瑟清音裏獨坐良久,見山腳下篝火成簇,密如星點,似乎是有人前來尋自己了。

霍西洲從身旁摸到自己今日大發神威用來救駕的長弓,一折兩半,隨手仍在了山崗下,彎腰拎起地上翻倒的酒壇踽踽下崗而去。

左仆射是奉命前來迎接霍西洲,找了半天不見人,此刻見到霍西洲悠悠而歸,渾身散發著一股若隱若現的酒意,似乎神志也不大清醒,胡子往上翹了翹,一手摸到霍西洲的胳膊,“長淵王這是醉了?下官送你回吧,陛下知你不見,可是著急。”

霍西洲冷冷一笑,推開左仆射,“本王自己可以走。”

結結實實地在這裏吃了啞巴虧的左仆射臉色變得難看了許多,但他很快又跟了上去,“王爺,更深露重,王爺不在自己的帳中陪伴王妃,不知是往何處去了?”

霍西洲置之不理,腳步加快,將左仆射等人遠遠拋在了身後。

“大人,”家臣看不慣霍西洲做派,義憤填膺,“這姓霍的不識好歹,大人你又何必……我看他放浪形骸,不把長安世家放在眼底,遲早和那個林侯一樣吃大虧。”

左仆射微笑:“霍西洲不是林道勁,他比林道勁要棘手多了。”

家臣遂不言語,只露困惑之色。

霍西洲微醺的步態待到掀開簾幔進入自己的軍帳中時已經完全不見了。他的王妃這個時辰了還不曾入睡,臉上也沒蒙上藥帶,一個人坐在行軍床上靜靜地等待,聽到他的腳步聲立刻認了出來,她昂起了頭,充滿歡喜和憂傷地朝他這邊奔了過來,一跤跌進霍西洲的懷裏,“夫君,你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不見你!”

她一個人找不見,派出了抱琴司棋她們去找,可依然找出不見蹤跡,又讓孫倬他們去找,可這群自詡最了解霍西洲的人卻也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沒了主意。最後,她只能一個人淒淒慘慘地在原地等待,知曉皇帝對他是有著殺父之仇,今日他救駕有功,心中必然覆雜難言,擔憂他會出什麽事,好在現在他是安然無恙回來了。

霍西洲嗅著她身上動人的幽香,內心安寧地想道,縱然世人虛與委蛇,還有王妃真心待我。不覺擁緊了臂膀,低頭將她的嘴唇深深吻住,不願她喋喋不休地驚擾此刻的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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